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TUhjnbcbe - 2020/11/8 2:45:00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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汉江:一条鱼的歌唱

吕志*

水在山北称之河,水在山南称之江。这山是秦岭,紧依岭南的水是汉江。

如果秦岭是中华地理的龙脊,那汉江布满川原的河道就是这龙的青青血脉。衔着山歌,绕着流沙,一条鱼鼓翼,穿游在历史血脉,我的永久故乡。

郡邑浮前浦,波澜动远空。岭外音书断,经冬复历春。这是诗人们的吟唱。太阳从东山而起,画出一道彩虹,坠入西山。霞光透过暮云,吹吐一口仙气,吹出了半江瑟瑟半江红。夕阳,脉脉千里的流水,荡漾着一叶晚归的渔舟。渔舟是汉江流动的欽印。汉江两岸的汉、回、羌、黎等族民打渔农耕的历史镌刻在这印里。

汉江的水是清澈的,流动着鱼的活跃,米的清香,浇灌出一片憨厚的沃野。然后滋润成热面皮菜豆腐和酸菜鱼,满足国人的口舌。

芦苇是汉江的羽衣,和天空的彩云辉映。它收敛了夏季的燥热,把人们携家将口在水中的扑腾,飘荡起来,随风四散,散进一家家的甜甜睡梦。孩儿们在梦中回味着昨天、今天的捉迷藏,逮螃蟹和凫水,憧憬收获明天河边晒太阳的一只乌龟。大人们在雨季来临之前,准备好了挡雨的篷布,免得急雨打湿场面上的粮食。篷布洗净,晾干在芦苇丛上,呼啦作响。

现在,一切都是好梦,汩汩流淌在广袤的川原和盆地。梦醒了,农人扛上锄头,去田间除草,庄稼旺盛,草也旺盛。在芦苇抚摸夕阳的时候,农人扛着满满的希望,沉浸入缕缕炊烟,拉杂的闲话,是与世无争的悠闲和一袋旱烟。袅袅着,也悠悠着。

秦岭挡住了北来的寒风,汉江把温润注入每一方土地。压水井在人家的院落吱呀,水管引到了桑树底下。蚕宝宝在桑叶下蠕动着,一个梦境就成了茧。圆白的茧破壳,是件件丝衣锦绣,温暖从渡口向全国、向世界进发。

汉江的水清冽,土的毛细血管把它从山脚摆渡到山腰和山顶,洇出大片大片的茶树。待到春风唤醒万物,茶树也被唤醒,在春雨里绽出嫩芽,翠翠地和天空比蓝——犹如秋季媲美的芦苇和白云。这时,山歌嘹亮。和着牛的哞哞,汉江和它的子民一路欢唱,从源头到入海,亦一代又一代。

现在汉江走向全国的、最直观的,是汉江的风味。

难忘的味道最是那碗浆水面。在汉江流域,几乎家家窝浆水。一个大缸,萝卜缨子,芹菜茎叶,白菜帮子,窝在发酵的酸汁里,三天就能吃。萝卜缨子浆水筋道,芹菜茎叶浆水翠噌,白菜叶子浆水滑爽。天热大忙,汉江人一大盘凉拌或者油炒的浆水菜,就能胜任一天的劳作。热急了,一碗浆水酸汤,堪比酸梅汁。冬天,手捧一碗热气腾腾的浆水面,哧溜哧溜,光听这吃面的声音,就知道有多馋人。窝浆水,既是菜蔬储存的好办法,也是招待客人的最捷径。客人一到,半个小时,就可以吃到一碗香辣酸爽的浆水面。如果喝了酒,最好的养胃菜也非浆水莫属。喝过辣酒,嘴苦喉干,熬半锅白米粥,炒一盘浆水菜,吃着就着,胜过山珍海味。

不管专家怎么说浆水会致癌,汉江人还是窝了一辈子浆水菜。这浆水菜里,窝着汉江的历史风情,也饱含着亲情的暖暖情愫。

小时候,大人们忙,小孩子疯。我们一帮子熊孩子活尿泥,踢瓦片方,累了倦了回家,远远就朝家门喊:婆,给我们下面。婆上了年纪,干不了重活,照顾我们成了责任。端盆水让我们洗脸洗手,自己则生火做饭。一把稻草团了塞进灶膛,缸里捞一把浆水菜,切了。油锅热了,撒几只干辣椒焙透,“刺啦”一声,浆水菜下了锅。铲子几翻,半把盐一撒,再翻转几下,下面的菜就好了。炒菜用的是大油,一碗面端在手里,汤面儿上还漂着猪肉轧油剩下的肉末末。连面带汤吃一口,那叫一个香!

因为有了浆水,就有了菜豆腐,就有了酸菜鱼。浆水是做豆腐的引子。一锅大豆的奶白粉汁,烧沸腾了,半碗浆水下去,就练结成粉嫩粉嫩的豆腐。吃的时候下些新鲜菜蔬,就是馋涎欲滴的菜豆腐。豆腐有多滑嫩可口?听听现在人把“吃豆腐”演变成了什么含义就知道。再往下游去。汉江出产的团鱼、*辣丁、鲤鱼、草鱼,入锅炖煮,待熟,炒好的浆水菜兑进,就是一顿飘香十里的酸菜鱼。

一茬小麦,一茬水稻,鱼虾满江。汉江不缺食物。热米皮,菜豆腐,酸菜鱼,热干面,浆水挂面,哪一样不能招待天下嘉宾,哪一样不是智慧的表现?不会做饭的女人不是汉江的女儿。汉江儿女凭勤劳的双手和机灵灵转动的脑瓜,用最朴素的食材,做出了最美味的食品。朴素是汉江儿女的本色,制造美好是汉江儿女的本事。

汉江食养的儿女羡煞神仙。相传有一个憨厚的汉江汉子,每日饮汉江水,食汉江物,牵牛于地间垄上,劳作间优哉游哉。天上有天宫,天帝之女“年年劳役,织成云雾绢缣之衣,辛苦殊无欢悦,容貌不暇整理。”“纤纤擢素手,札札弄机杼。终日不成章,泣涕零如雨。”寻机下凡排遣玩耍。她见一湾白练般的水,蜿蜒而来,滔滔而去,山转水绕,水去鱼游,岂不美哉。便褪去华锦,赤身在这湾水里,洗涤满身疲劳。小伙子的老牛很通灵性。老牛对主人说,有美人在河里沐浴,何不拿了她的衣服娶她作妻子。小伙子依言而行,果然见美丽女子,便取了仙女的衣服。仙女终于做了小伙子的妻子。婚后,他们男耕女织,生了一儿一女,生活十分美满幸福。不料天帝查知此事,派王母娘娘押解仙女回天庭受审。老牛不忍他们妻离子散,于是触断头上的角,变成一只小船,让主人挑着儿女乘船追赶。眼看就要追上仙女了,王母娘娘忽然拔下头上的金钗,在天空划出了一条波涛滚滚的银河。小伙子无法过河,只能在河边与妻子遥望对泣。他们坚贞的爱情感动了喜鹊,无数喜鹊飞来,用身体搭成一道跨越天河的彩桥,让恩爱夫妻在天河上相会。王母娘娘无奈,只好允许他们每年七月七日在鹊桥上会面一次。

这便是牛郎织女的传说。织女浣洗玩耍的河便是汉江。

银河系里有织女星牛郎星。织女星是天琴星座里最亮的恒星。牛郎星是天鹰座里最亮的那颗,它和两旁那两个亮度小一点的星,被人们合起来称为“扁担星”。神话里说旁边那两个星是牛郎和织女所生的孩子。天鹅在银河里漂游,河畔有位姑娘在织布,对岸一个牧人带着两个小孩子在放牛嬉戏。这是多么美丽的一幅田园图画。每年七夕,一些少男少女还会趴在葡萄架的下面,据说可以听到牛郎织女的悄悄话。

纤云弄巧,飞星传恨,银汉迢迢暗度。金风玉露一相逢,便胜却人间无数。柔情似水,佳期如梦,忍顾鹊桥归路。两情若是久长时,又岂在朝朝暮暮。“牛郎织女”的恩爱,和这首词皆成千古佳话,成为世人对妙曼爱情的美好期待和忠贞坚守。

喝汉江水长大的著名作家李汉荣写有这么一段话:大地上有一泓水,从远古,从开天辟地的那一天,它就开始流淌,一直在寻找那些注定要与它相遇的人和事物,它为此到处流浪。后来,它终于注入一脉流水。它绕过无数山脉、原野和荒滩,它绕来绕去,终于绕到一个地方,绕到一些草面前,绕到一些花面前,绕到一些牛马羊狐鹿蚂蚁雀鸟和众多生灵面前,绕到一座房子面前,终于绕到一个孩子面前。绕了多少万年,它才找到这个孩子……牛郎就是汉江河找到的那个孩子。汉江男人个个是善良坚强的牛郎,汉江女子个个是贤惠耐劳的仙女,他们都是汉江的守护者和缔造者。至今,汉江的孩子不仅继续戮力改造着自然,还继续“人定胜天”地创造着神仙也羡慕的爱情和生活。

“关关雎鸠,在河之洲,窈窕淑女,君子好逑。”你听,这是汉江人的动人歌谣。是它启发了牛郎,勇敢地拿走织女的罗衫,还是牛郎织女的故事,蓬勃了汉江人对爱情的无尚憧憬?

如这首关雎,在《诗经》的周南、召南中,大部分歌谣来自汉水流域。

长时期封闭相对寂静的山谷,人们选择山歌自娱自乐便成必然。放牛娃习惯在山坡上喊号子,采药人喜欢在林间唱歌壮胆子,男女对歌是联络感情的最佳方式,河中放舟唱几曲排遣孤单,三五人相聚做农活还会“对歌”提神,宴席上人们常常赛歌劝酒喝得醉眼朦朦。歌谣给人们带来欢乐,给人们带来幸福。勤劳淳朴的汉江儿女漫长的劳动生活岁月里,留下多少爱的绝唱!《郎在对门唱山歌》鸟鸣深山,空谷回响,飞瀑流泉;《巴山打夯号子》壮美豪放,强烈生命的活跃和张力,撼人心魄;《撒花调》阴柔婉转,情节跌宕的悲情故事,泛滥了多少人肆意的泪水;《汉江船工号子》再现了这个群体在险恶的劳动环境里,物质贫瘠,精神空寂,人性压抑,揭示了他们面对苦难的无奈和抗争。笔触深入人心,多角度的揭示了船工们及他们的亲人所遭受的精神痛苦。

但汉江流域更多的是轻松活跃的格调。《摇仙桃》轻松活泼,乐观向上,风趣幽默。《送饭调》唱的是岩石般的淳朴厚重,溪流般的清澈纯净,爱情的乐章铺排在烟熏火燎之中。《摘菜歌》词曲秀美,轻盈跳跃,洋溢着劳动生活的快乐和自豪。

汉江人热情厚道,礼貌周到,勤劳不屈。歌谣从各个方面尽情讴歌他们乐观向上的精神风貌。这在这一区域广受欢迎的汉调、碗碗腔、咣咣戏、二*、花鼓戏、坠子、清戏和三锣鼓、硪歌等戏曲、民乐里也反映充分。他们“言之不足,歌之咏之舞之蹈之”,至喜生命就这样自由而至。

歌谣是汉江形而上的榫卯和胶水,它把汉江的一切紧紧卯黏。如幕笼罩汉江的人情风情世情,把汉江的枝枝桠桠裹紧在川原峁岭,把两岸的人紧紧拥抱进一江暖水。

有水的地方就有渔舟唱晚,就有耸入云霄的歌声。

如果说水是山的缭绕,歌就是水的妖娆。

没有歌,怎么能有水做的女子,有如女子般美的生活?汉江有多少儿女,就有多少首歌。

汉江的歌既唱给男人,山般傲岸坚毅石般倔强刚强的男人;也唱给女人,如梦如花如水心思缜密性格要强的女人。汉江是歌谣的河床,它浇灌了子民的灵感,丰润着子民的情感,流淌着人类的普遍内心共鸣,并向四周圈圈渲染,成为全民的精神佳宴。

汉江是汉文化的演化地,汉江人陈酿的心事创造的美好,都化作了一块块精美的石头,在岁月的河里收藏、冲刷,淘洗。汉江河就是一台挖掘机。它逢山开路,塑造历史,也掘泥掏沙,剖开历史。石头就是她挖掘出来的历史,让我们不经意间就见证了奇迹。

到汉江边,看秋虹映晚日,江鹤弄晴烟。看烟里歌声隐隐,渡头月色沉沉。看溶溶漾漾白鸥飞,绿净春深好染衣。这些美景都踩着一块块石头。

石头是汉江的年轮,石头是汉江人的胎盘和气节。

在河滩上,仔细瞧吧,随便捡一块石头,白色的是白火石,两石一碰,一捧火花,先民最先就是用它们把火点燃,离开茹毛饮血,开辟了人类历史新纪元。*色的是*蜡石,埋在地下万年了。青灰交织的,是麻光石。如果有红得耀人眼目的,那就是鸡血石,没有个几千万年,就不可能形成。

河滩的石头有的从河床地下渐渐显露出来,有的从山涧谷底冲刷出来,有的经历了火山喷发,淬火重生,散落人间。这些彩韵石、剥皮石、釉光青、墨玉、千眼石、卷纹石、蜡石、玛瑙石、石英石、汉江红石、雪花石、麻光石、竹叶石、钟乳石、石灰岩石、生物化石、矿物晶体,哪一种不是千锤百炼,哪一种不是栉风沐雨,他们硬得犹如汉江男人的骨骼与精神,美得犹如汉江女人的面庞与风情,它们不断被人发现,被打磨抛光,站上精美的石托,供世人欣赏赞叹。

年9月,中国地质大学教授刘家*在陕西发现一种具有新结构型的层状硅酸盐矿物。国际矿物协会新矿物及矿物命名委员会投票通过,确认它为新矿物。这就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“汉江石”。

“汉江石”新矿物的全型标本已保存于中国地质博物馆。专家认为,“汉江石”新矿物的发现,对我国和世界新矿物的研究具有特殊意义。它是对中国矿物版图的又一次补充。

这些是汉江石的精华。

最普通的,要数青石。汉江的青石质地坚硬,在水里翻滚百年也不会碎裂,是造屋垒墙的最佳材料。汉江流域雨水充沛,土坯房经不了雨水长久的冲刷。先民精于就地取材,因地制宜。他们从河里捞取大青石,做地基,垒墙体,从土地里把碎石头捡出来,用于弥糊大石的缝隙,使墙壁更坚固,土地更肥沃。

农忙,在地里耕耘;农闲,在房上作文,继续书写自己的勤奋。汉江人把旧车轮胎做成浮船,往河里一扔,脱了汗衫,下水捞石头。河边的石头风化了。水底下的石头成色好,也大样。边走边拿脚摸,脚轻轻一划拉,就知道石头是方的圆的,捞上来,跟脚给画的像,十有八九差不离儿。脚一蹬,能动弹的,浮石,头往水里一沉,就捞出水面。要是蹬不动,摸着又是好像况,那就吸口气,一个猛子扎到水底。手一阵刨挖,弄出一块大石头。等船上装满了,拉着上岸,卸在岸边,再来第二船。天擦黑,箱箱车拉上,哼哧哼哧,石头回了家。不久,一座敞亮结实的新房盖成了。这是汉江人温暖驻*的家。

其实,公里长的汉江所出产的石头,和*河,淮河,珠江,雅鲁藏布江所出产的石头,哪一种不是中华民族骨骼中的一枚骨粒?它们共同构成了中华儿女的体格,既彼此不同,又彼此相融,钟灵毓秀,物华天宝,雄浑作一体,交融成血脉。

石头进了地基,上了墙体,供上桌面,汉江和汉江人的历史就进了生活,就有了烟火味道,值了细细品咂。汉江人祖祖辈辈续写着历史,浓淡涩滑。平淡平凡中,历史厚重起来,有了质感,有了棱角,有了世间传唱的咏叹。

滚滚长江东逝水。汉江的水注入长江。

说汉江,就避不开三国。英雄的三国,汉江的英雄。

在三国之前,汉江流域一片繁盛,山之北的八百里秦川是天下粮仓,山之南的秦巴盆地是鱼米之乡。但囿于两山夹峙,偏局一隅,难有大图。

秦末,趟着神农炎帝搜医找药的险径,穿越秦岭高耸巍峨的脊梁,借着曾侯乙精美绝伦的洪钟大吕,携着*谷子穷尽人心机变的谋略,一声战鼓,擂响汉水奔向长江母体的雄雄涛音。

刘邦崛起汉中,刘秀兴起南阳,诸葛卧龙腾起襄、南之间,于汉中鞠躬尽瘁。

战火从秦岭烧往巴山,从汉中燃遍荆襄,烧开了汉江人的视野,开掘了“山里人”往中心世界的通道。天下的分久必合,把汉江融入一个大家庭,迸发出勃勃生机。

鼓角争鸣远去,淡泊明志走进宁静致远的新境界。那些英雄气概和胆魄永远留了下来。“建安风骨”随汉江河水流进汉江人的静脉和动脉。融合与阔长从此一发不可收拾。

公元前年,城固人张骞手擎汉旗,雄赳赳迈向西域,开拓了后世闻名、今又重启的“丝绸之路”,中国与西域之间的*治、经济和*事、文化的通道就此打开,胡豆、胡萝卜等作物使百姓的锅碗内容更加丰富,携带着的西域文化把祖国的脸庞打扮得更加丰满瑰丽;

公元年左右,龙亭(今汉中洋县)人蔡伦,总结西汉以来造纸经验,改进造纸工艺,利用树皮、碎布(麻布)、麻头、鱼网等原料精制出优质纸张,位列四大发明。纸本书籍成为传播文化的最有力工具,大大促进了世界科学文化的传播和交流,深刻地影响着世界历史的进程。

现在,汉江上飞架着大小数百座桥梁,南北两岸相牵相连;两边的山体凿通了几十个涵洞,奔驰着汽车火车动车。河流有超过公里的航运,上空飞机整日轰轰而过。

汉江的脉搏从此不再是在15.9万平方公里里跳动。它更阔达,更雄浑。它和祖国的脉搏同律,和大地的命脉交融,和世界的前进同步。

《三国演义》里有个人物。他们爱恨情仇,保家卫国,建功立业。但是在真正的史书《三国志》里,汉江人个个都是主角。他们不英雄,日出而作日落而息。但他们又是真正的英雄,缺了山之南,中国的历史会重写,也会断流。汉水滋养了这方土地,它的子女也在塑造着这方土地。把汉江的历史浓缩在一起,他们的劳作惊天动地。

历史是人民书写的,这话说给世界。汉江人也在这灿烂世界里。

并一直灿烂着。

有水才有袅袅炊烟。汉江是两岸人民的家园。人们用桶挑水,把家里的水缸装满。用抽水机取水,把干渴的土地浇灌,变成膏庾沃野。桑树结出了红紫香甜的桑葚,蚕宝宝把桑叶幻化成绫罗绸缎。茶树满山遍野,茶叶帮人类抵御癌细胞的侵袭。

河床上的沙石是建筑材料,岸上的树木涵养着水的循环。芦苇和沙洲,荡漾出游览的美景,与夕阳烟霞波光,装点壮丽神州。

人们在水中洗去一天的劳累,引清凉氤氲丰收的喜悦。在水中徜徉流连,盼望有一个仙女样的姑娘,同唱曼妙的爱情之歌。每年中元节夜,踏进河流,静静地放流河灯,烛幽冥,祈幸福。

有水才有悠悠渔歌。水是水族动物的乐园。著名的中华鲟和娃娃鱼在河里畅游,无尽的鱼虾龟蟹在水中寻食长肥。渔人把一船一船的水产打捞上岸,养育一代又一代子民。水长长,梦长长,福长长。

但曾几何时,人不敢在再噗通一声扎进河里,毫不犹豫地狗刨踩水,不敢在水里洗衣洗菜,不敢再吃浅水井里的液流。船舱里不再装满肥肥的鱼,阳光下的石头上,晒太阳的乌龟也绝了踪迹。冰冻了一个冬季的河水把温暖的春撕开一个口子,料峭出一道道可怕的伤口。

汉江开始哭泣。

汉江的呜咽让她的子民从梦中惊醒,他们不再可以贸然下河,张网捕鱼,河堤的草萎缩于石缝的泥,曾经飘满皂香的河床被筛金船刨出一个又一个深坑,坑里的沙石和着污泥,把钢筋包裹成摩天大楼,浊水泡沫把深坑填满。水泥厂,化肥厂,煤矿,铁矿,铜矿,一江的水也洗不白。当历史被强行改写,历史也就写下了人的急躁和贪婪。蚕桑不再洁白,茶叶不再清香。鱼米让人活命,而活下的命哀叹着保命,汉水不再是他子民的庇护和乳汁。秦岭的每一岔豁口堆满了豪华别墅,把一堆一堆的垃圾、矿渣铺排进河的血管。淤积成疾,病入膏肓。

工业化,这是一个阶段必不可少的进程,可是代价却如此之大,让青山绿水泣不成声。

这又是必须要跨过去的痛苦,即使这痛苦如同断臂。

给养育我们的母亲揩去满脸泪水!让母亲干瘪了的乳房重新胀满青春和希望,重新从宇宙的视角俯瞰人类卑微的命运!

这是人类对母亲的救赎,也是对自己的救赎!

路走歪了,重新来过。喝干净的水,吃健康的菜!重新跳进河里畅游吧,同中华鲟,同娃娃鱼,同鱼虾龟蟹一起畅游!

这应该是我们共同而强烈的渴望,我们必须回归。重回温暖的母体,需要我们克服自己的重重欲望,就如汉江自古以来对我们舒缓而非暴戾的养育。

汉中发出了怒吼,安康发出了怒吼,丹江口发出了怒吼!

汉江起风了,风中的涛声响应着,眉头渐渐舒展开来。

火电厂,化工厂,水泥厂,造纸厂,煤矿,铁矿,铜矿,铅锌矿,关停并转,烟囱倒下去,天又蓝了;

一栋栋别墅被荡平,被蹂躏的土地绿色再染;

柳树,杨树,槐树重新挺立在岸边,站成卫士的模样;

草长起来,芦苇长起来,花儿也长起来,蒲公英吹散出飘逸的花伞;

筛金船撤了,河长来了,鱼群游动起来了;

清淤、截污、重点企业污染防治、农村环境治理、生态修复、能力建设等一大批工程纳入汉江流域生态补偿项目,增殖放流站也开始运转。

河面的悠悠白云你是哪里的?河里的畅快虾儿你是哪里的?石头缝隙里的洁净流沙你是哪里的?

彼美汉东国,川藏明月辉。日影浮归棹,芦花罥钓丝。短短十余年,这么美的诗句,重新在汉江唱响。

汉江擦干眼泪,涅槃了!

一条鱼。一条天地精华聚聚而生的鱼。它悠游着,振翅鼓翼于我的故乡。

它从秦岭与米仓之间的冢山起曲,向东南穿越秦巴山地的汉中、安康,进入鄂西后北过十堰入丹江口水库,继续向东南去,涉襄阳、荆门直达武汉。河里,碧水澄澈,河岸,千里花堤。油菜花香,槐花蜜香,沁人心脾。杨柳依依和风微微,鱼跃的波纹把天上的云彩荡漾,远处的天蓝和近处的水绿,绚烂了人间。

它一路欢歌。

不,这还不是汉江的全部。

你看,盘桓半个世纪的南水北调工程正在做最后冲刺,一旦完工,仅以丹江口水库为枢纽的中线工程,引流的汉江水即可向河南、河北、北京及天津4省市供水,解决沿线20多座大中城市的缺水问题。调水最大规模年均可达亿立方米,这堪称世界水利工程建设史上的一个奇迹。丹江口水库即将成为北中国最大的一口“水井”。

半个世纪以来,为了实现南水北调的伟大梦想,鄂、豫两省约38万移民肩挑背扛,或就地后靠,或举家外迁。他们一次次扶老携幼,背井离乡,远离家乡和亲人,默默为国家重点建设献出自己的家园,有的村民甚至一家4代人都是移民。

陕西是一个缺水的省份,降水集中在陕南的雨季,每年缺口在20亿立方米左右,并在逐步扩大。陕西自己水少,又要向外调水,这本身就是一个矛盾。但是陕西克服重重困难,做出了巨大牺牲,坚决支持中央部署。

这就是大度汉江,这就是憨厚汉江人。他们把小我活成了大义。

以前,汉江是养育汉江流域人的汉江。现在,横溃豁中国,崔嵬飞迅湍。汉江将横越秦岭,成长为滋养大半个北方的汉江。所到之处,皆是国土,所养之人,皆是国民。

汉江的鱼,将在更为广阔的国土遨游歌唱。

水在山北称之河,水在山南称之江。过去,地处中国内陆腹地的古老汉江,诞生文明、传递文明,它像一条神奇的纽带,将人类文明紧密联系融汇在一起。

现在,你知道为什么地处秦岭之南的汉江,也叫汉水了吗?

江河有限,流水无涯。

注:引自潘世东先生博客。

吕志*,陕西教育报刊社副总编辑,陕西省教育学会学术委员会委员,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。在《人民教育》《未来教育家》《知音》《教师报》等报刊有新闻作品70万字,《花溪》《延安文学》《文学报》《今晚报》《西安晚报》等有杂文、散文、小说近百万字。著有小说集《寒冷的夏》、散文集《温暖的窗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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